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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跋涉——追记优秀共产党员才仁松保(下)

来源: 青海日报    发布时间: 2013-04-02 08:43    编辑: 马燕燕

  那个已然远去的康巴汉子

  2012年8月28日早上,玉树八一医院的开业典礼如期举行。

  典礼主席台设在医院医疗综合大楼门前的台阶上,才仁松保穿着一身崭新的藏袍站在主席台左侧靠车道的斜坡上。很多人都没有见过他身着藏袍的样子,觉得很新鲜。他旁边站的是尕玛才仁副县长,就在昨天晚上,才仁松保对他说,他原来想,在今天的开业典礼上要穿西装,那样显得很正规,可是,现在他太瘦了,以前的西装都穿不成了,得穿藏袍。

  仪式开始时间不长,可能只进行了不到20分钟时间,才仁松保就在尕玛才仁的耳边悄悄问,他实在站不住了,能不能在旁边坐一会儿?尕玛才仁说,你坐吧,一会儿轮到你讲话时,我再叫你。

  他就坐到身后的水泥台子上。坐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连坐着都很吃力,就担心一会儿还能不能站起来。“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那天等他致答谢词的时候,已经显得很精神了。”尕玛才仁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说。

  开业典礼之后,他主动提出来,说要请假去看看病。半年以前,玉树县委书记吴德军在一次全县的干部大会上就曾讲过这样的话,现在是玉树灾后重建的关键时期,所有干部都不得请假,只有一个人例外,这个人就是才仁松保。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才仁松保早就应该请假去看病,可是,他一拖再拖。现在,他主动提出要去看病,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就即刻安排。

  玉树地震后,这是他第二次出去看病。

  第一次出去,是在2012年5月,当时,他再次晕厥,不省人事。给他揉过疼痛的医护人员们回忆说,那个时候,他腿上的脉管炎已经非常严重,两条腿全部青紫浮肿。胃部明显能够摸到的那个硬块好像越来越大了。不能再拖延了,医院强行将他送到青海大学附属医院进行抢救。

  经查,尽管他患有多种疾病,而且,都可以说是重症,但最顽固、最危险和紧迫的是糖尿病及其并发症。在这家医院里,有专家推荐说,对这种病,现在有一种新的治疗方法,通过在胃部施行一种传流手术,把大半的胃“捆扎”起来不用,直接把小肠接到贲门上,控制胃部进食,进而达到肠胃吻合的效果,以减轻和缓解病痛。

  青海五家对口帮扶八一医院的省级医院的领导和专家们都在为抢救才仁松保的生命尽心竭力,通过他们的努力和援建部队的精心安排,才仁松保很快被转到国内率先开展此项手术的北京武警总医院进行手术。据武警总医院的专家介绍,才仁松保的手术非常成功。鉴于这是一次大手术,并考虑到才仁松保当下非常糟糕的健康状况,他们建议,才仁松保不要急于出院,先在医院进行一段时间的恢复性观察治疗,然后,可以暂时回到西宁做进一步的休养,每天只能进流食,得注重营养。至少半年之内不能回到玉树,更不能再从事繁重的工作,否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此外,他患有多年的那些疾病也有越来越严重的迹象。因为过度劳累,诱发了急性心内膜下心肌梗塞,血糖极不稳定,最高达到25mmoi/L。医生曾不止一次地郑重提醒,因为肌体严重缺氧,心血管情况非常不好,引发丘脑梗塞、心肌梗塞的几率很大,严重时可能会随时导致猝死。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我们也许会说,他对这些疾病的危害程度缺乏应有的重视。可他是一名医生,一名曾长期在高寒地区工作,并一直与这些高原性疾病进行殊死抗争,用生命守护生命的医生,他比世界上所有的医生都清楚,这些疾病对一个人会意味着什么。

  可是,医院灾后重建工程正处在紧要关头,以才仁松保的脾气秉性,他不可能躺在医院里等上那么长时间。手术后,先后不到20天时间,他就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玉树,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因为各种疾病,加上自身修复功能已经非常脆弱的缘故,那时,他的伤口都还没有完全愈合。

  看见他回来了,人们都来关切地询问时,他都说,手术非常成功,几乎已经完全好了。可以继续和你们并肩战斗了。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他的健康状况急转直下,不仅各种病情急剧加重,而且,越来越无法进食,到后来,就连流食也咽不下去了。而这时,医院的重建工程却在一天天接近尾声。先是所有土建工程提前完工,几栋大楼顺利封顶,而后很快,内部装修也全部告竣,各种此前连做梦都没敢奢望过的现代化医疗设备都陆续运抵到位……医院开业的日子已经临近……

  他为此兴奋、激动得难以自持。医院现在所有的一切,比他梦想中的样子还要先进和完美。如果不是身体的缘故,他都快要手舞足蹈了。

  现在,医院所有的重建工程都已经划上了完美的句号。就差把他亲自拟定的院训挂在医院各个显眼的地方了。再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了,他终于可以安心地去看看病了。

  后来,他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博学、精诚、感恩、惠民”的院训已经像一面面旗帜在医院里到处飘扬。只是,细心的人们发现,其中少“爱国”两个字。说一是因为字数,大家觉得十个字有点多,二是因为现有的这八个字也已经体现了爱国的精神,此外,他们还想把“爱国”两个字深深地珍藏在心里,那是才仁松保镌刻在他们心灵深处的一个精神符号,不可磨灭。

  虽然,对医院、对患者、对玉树,他已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事了,但是,对父母、对妻子儿女、对家庭和亲人,他还有很多亏欠。他希望自己还能多活些日子,那样,对他们就可以有所弥补。

  多少年来,他为了医院和那些贫苦的患者,一直没能很好地照顾到年迈的父母。两个慈祥的老人不但没有任何怨言,而且还经常为他担心操劳。以前,他每次跟父亲谈起医院的发展和建设时,父亲总是为他劳心费神,并一再叮咛,说虽然你做的都是天大的好事,但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对得起天地良心就好,别把所有的事情都硬往自己肩上抗,你扛不住的。

  元月4日下午,司机桑秋多杰开着那辆已经非常破旧的猎豹车,带我去看才仁松保的父母。这辆车可以说才仁松保的专车,已经用了8年,车门子已经关不严实了,副驾边上的车窗玻璃已经摇不上去,为了防止晃动,避免发生意外,桑秋用一小块木板插进窗户边上,撬着玻璃。去年医院里新买了两辆新车,但他这辆车却没舍得换。我们穿过一片新建成的住宅区,来到才仁松保的父母家里,他们已经住进新建的房子里,属玉树灾后重建统规统建的项目房,是玉树灾区最早建成的民居。

  走进才仁松保父母家的时候,他79岁的老父亲正在火炉上烙饼——毕竟,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76岁的老母亲正坐在窗户跟前的一张旧沙发上,看着老伴忙乎。坐下之后,还没说话,他那白发苍苍的老父亲就开始抹眼泪。然后,直直地看着我说道:“他的离去,对国家、对玉树可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对我们两个老人来说,这损失太大了。”

  妻子秋永文毛,一个善良的女人,为了支持他的事业,提早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只身在家照顾几个孩子,受尽了寂苦和委屈。这些他都知道,他怎么能不知道呢?

  两个女儿,大的已经读到大学四年级了,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会有出席的,不会有事。小女儿已经上高三了,成绩优异,也不会有太大的事情。他最担心的是也在上高三的儿子——男孩子可能更需要父亲的管教——因为他没有很好地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儿子的学习成绩不理想。

  他想,这次看完病回来之后,一定得陪陪孩子们。

  第二次去看病,离开玉树时,已经是2012年9月2日了。

  他去的还是武警总医院。医院组织了全院最好的专家给他会诊,结论是,因为第一次手术后没有很好的休养、治疗和恢复,已经造成严重的后果,最好还是二次手术,但因身体状况太差,手术条件不成熟。他就又回到西宁的家中休息观察。

  他走后的头几天里,几乎每天都给医院打电话,询问医院的情况。后来,有一两天都没有他的电话。副院长尼玛担心他的病情,就给他打电话,问:“你现在的病情怎么样?”

  “这次我病得好像真的不轻。”他就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停了好一阵子,都没有他的声音。

  尼玛说:“听他说话的声音好像没有一点力气。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我一听,就感觉到情况非常严重。”

  第二天,尼玛跟医院其他领导一商量,立刻派两个人迅速赶往西宁,并再三叮嘱:“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一定要让才院长尽快住院治疗,不能再在家里耽搁了。”

  当副院长尕才仁和财务后勤科主任尕杰赶到他家中时,他们看到的才仁松保像是换了个人,都快认不出来了。很快,他被送进省第五医院住院治疗。第五医院在八一医院挂职帮扶的副院长刘洪泽也火速赶回西宁,专门协调安排才仁松保的进一步治疗事宜。经省上各大医院专家会诊,他被再次紧急送往武警总医院抢救治疗。

  他的二次手术时间定在10月24日。

  得知手术时间已经确定的消息,尼玛副院长也火速带人赶往北京看望。25日早上的航班已经没有票了,他们乘坐下午的航班离开玉树,然后,在西宁转乘飞往北京的航班。

  可是,他们没能飞到北京,在西宁,刚一下飞机就得到不幸的消息说:才仁松保院长因抢救无效,已于25日下午在北京去世。武警总医院派人护送才仁松保遗体的专车已经连夜往回赶了。那时,他们刚刚离开玉树。他们和才仁松保都在路上。他们赶去看望时,才仁松保却已经踏上了回家的路。

  武警总医院最终给出的结论是,才仁松保的真正的死因不是糖尿病,而是肝脏上一个快速增长的恶性肿瘤。原本是胃上的手术,可胸腔一打开,医生们都傻眼了。他们看到了那个肿瘤。一切已经太晚了。已经无力回天了。25日午后,在北京。才仁松保也许已经感觉到自己正在离开这个世界。

  他对身边武警总医院的医生交代说,他戴在身上的那个治疗糖尿病的泵,以后就用不着了。那是北京军区方舱医院特意赠送给他的,他现在要把它留给武警总医院,让医院把它转赠给更需要它的人。

  事后,那个医生含着泪对才仁松保的弟弟才仁扎西说:“你哥哥是个大好人!他是给活活累死的。以后,我就是你哥哥了,无论家里有任何事,都要给我说啊。”

  是的,才仁松保已经在路上了。他要回家了,回到他一生热爱的故乡草原上了。从此以后,他哪里都不去了,他要好好睡一觉了。

  消息传开。25日、26日、27日,青海省委、省政府主要领导通过各种方式向才仁松保和他的家人转达他们的敬意和问候。所有在西宁的玉树人、青海各大医院的医护人员代表、各界爱心人士都在西宁等候他的归来。

  27日夜里10点多,在玉树通天河大桥边,一些人已经早早等候在那里。

  从晚上9点30分开始,八一医院一些轮休的医护人员就自发的开着自己的车往通天河边走。一直到28日凌晨一点多,还有人在通天河谷地穿行,他们都是前往迎接才仁松保归来的队伍。这支队伍越来越庞大,有的捧着蜡烛,有的举着手电筒,有的捧着哈达,顶着凛冽的寒风,静静立于通天河谷地,肃穆,静默。

  等候一个回家的孩子。

  凌晨1点40分,载着英灵遗体的车队缓缓驶入人群……

  凌晨2点40分,护送才仁松保英灵的车队经过结古当代路,大路两旁警灯闪烁,上百名玉树公安干警立于路旁庄严敬礼,迎接他的归来。

  归去来兮。魂兮归来。

  此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从报纸和电视上整天都能看到有关才仁松保事迹的报道。很多报道毫不吝惜地使用了大量华丽的辞藻来作修饰,而才仁松保,其实用不着华丽的修饰。面对他的亡灵,在我看来,那简直是一种耻辱。

  元月3日下午,我抵达玉树。我直接住到八一医院5楼的一间病房里,进行采访。每天,从早晨一直到深夜,我一次次从那楼道里走过,一次次上楼下楼时,我仿佛看见才仁松保宽厚的身影还在那里忙碌。八一医院里的很多人都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很多时候,我都感觉,他还在,根本没有离开过。好像还在这里走动,我似乎还能听见他走动的脚步声。我眼前老是出现他鼻孔里插着吸氧管、手上挂着点滴的样子。”八一医院检验科主任索南秋吉把这句话一连重复了好几遍。从玉树回来之后的很多天里,我一直犹豫不决。我一再问自己,是否真的有必要去打扰秋永文毛那个善良的女人。我确信,作为才仁松保的妻子,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能够平静。但是,一个礼拜之后,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我能不能去看看她。得到她的允许之后,我才去了她家里。

  果然。还没等我开口,秋永文毛就已经泣不成声了。我再次小心地说明了来意,但我几乎没有问任何问题。面对她那早已哭肿的双眼里还汩汩流淌的泪水,我无言以对。默默坐于一旁,听她哭泣着断断续续说出的每一个字时,我还担心远在玉树的才仁松保会不会听到。

  他们的家住在西宁城南。秋永文毛告诉我,为了孩子们能在西宁上学,七八年前他们贷款买了这个房子。说那时候,城南的房子还便宜些,他们买不起城里面的房子。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城里面上学,坐公交车来去最快也得两个小时,中午回不来,他们自己在街上吃饭。

  那天,我本来还想看看才仁松保的那些奖状。那些奖状原本放在才仁松保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我曾到他办公室看过,他司机桑秋多杰告诉我,那些奖状已被秋永文毛带走了。但是,最终,我还是没忍心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即使一个这样的简单要求,对她来说,都无疑是一种摧残。再说了,我并不认为那些奖状就能说明什么,尤其是对才仁松保这样一个人,更说明不了什么。我不知道,假如才仁松保还活着,我们是否还会想起这些奖状和荣誉。我从才仁松保的一些事迹材料上看到,这些众多的荣誉证书中有一个是“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还有“人民的好医生”和“优秀共产党员”……等等。

  那天,我还见到了他们在中南师大上学的大女儿更松拉吉。她在得知父亲二次手术消息的第一时间赶赴北京陪伴父亲,可是,她赶到的时候,父亲已经离开了。这几年,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不顾父母亲的劝阻,执意前往玉树日夜陪伴守护在父亲身边,闲暇时,就在医院里做义工。

  “他太苦了。我只是想在他身边多陪陪他。”更松拉吉一边给母亲擦眼泪,一边哽咽着说起这些往事时,我一直在低着头听,没敢抬眼看她。

  那天,在去他们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那是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秘密,之所以说是秘密,是因为还有一个人不知道。如果才仁松保还在人世,说不定这个秘密终有一天会说破。可是,现在他已经走了,也就带走了这个秘密。于是,就留下了一个遗憾。他的离去,让那个一直生活在秘密里面的人永远失去了一个可以完成自我救赎的机会。

  去他们家之前,我曾反复掂量,要不要跟秋永文毛谈起这件事。因为,我很清楚,如果我能将这个秘密说破,讲给所有的人听,它肯定会让才仁松保的故事更加感人。但是,我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我感觉,对一个人来说,有时候,保守一个秘密,要比说破一个秘密容易得多。保守一个秘密需要的只是时间,而说破一个秘密则需要勇气。就这件事情而言,因为才仁松保的离去,时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失去了意义。

  才仁松保就这样走了。走远了。

  我听说,因家人的希望和要求,才仁松保的葬礼按当地风俗举行,地点在文成公主庙附近的那个天葬台。天葬台面向广袤的巴塘草原,草原之上蓝天浩荡。很多的玉树儿女就站在那山坡上,与才仁松保挥手告别。他们相信,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次悲壮的远行。

  我曾不止一次去过那个地方。我每次去那个地方的时候,那里都没有进行中的葬礼。但是,我却看到了那些鹰,我曾在很多文字中都描写过那些天葬台上飞翔或在山坡上走来走去的鹰。也就在那个地方,我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不朽的交响乐章中总是会用一支进行曲来表现葬礼,仿佛那不是一次生命的结束,而是一次生命的凯旋,那是因为生命一直在行进的过程当中,从不曾停顿。

  此刻,才仁松保已经走远。他所有的梦想与荣耀,所有的纠结与挣扎都已随鹰的翅膀远去。我想,已经不在人世的才仁松保此刻肯定也在行进当中,只是离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远。我确信,很久以后,很多人还会望见这个康巴汉子已然远去的背影。 (古岳)